在翻过折多山后，我已经被高原反应连续折磨了三个晚上。每天早晨睁眼时都不确定自己昨夜是否睡着过，整个人如同被连续拷问了一夜般萎靡。无法入睡这个“噩梦”竟然在海拔近四千米的高原之城理塘被终结了。25日早晨我醒来已经8点多了，整个人感觉如同满格电池般精神饱满。而昨夜的梦并未随夜晚的潮水般退去，反而像一枚雪白的贝壳，毫无遮掩地留在了记忆的沙滩上。

那是一个女人。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认识她，她身材很高，俯视我的脸像笼在一层纱的后面，似乎无比熟悉却又始终看不清楚。我们在梦里心照不宣，一言不发。她纤细而修长的肢体如同洒满月光般在黑暗中浮现，她低下头，鼻尖顽皮地蹭着我鼻尖，冰冷的手指在我的身体边缘游走。我们小心翼翼地缠绕着，躲闪着。希冀在不断膨胀我欲罢不能，她却留下一弯浅笑后起身离去，留下我在空虚中怅然醒来。昏暗的房间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温暖。我睁开眼睛，躯壳慢慢被道德戒律重新填满，昨晚梦中和陌生女子游刃有余的熟练和宠辱不惊的淡定立刻被羞愧自责和狼狈慌乱所替代: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做上春梦了？幸亏哥面对考验将计就计，巧妙周旋，最后敌人不得不知难而退，党的秘密守住了！

洁白的野鹤啊，
请把双翅借我。
不会远走高飞，
只到理塘就回。

这首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诗据说是一个预言。我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个旅途中唯一的梦竟然也会是一个预言。

从旅馆出来收拾好行李吃过早点，来到昨晚看好的自行车修理部买了对V刹车闸皮，又在杂货店买了腰带，手电和口罩。鼻梁上已经开始爆皮，再晒就开花了，口罩不但防晒，还可以保护嗓子。顺利补给齐全，再加上昨晚睡得很好，顿时觉得小宇宙爆满，自信满满地上路。

9点20出发，湿润的空气令人惬意无比。比睡到自然醒更幸福的，就是得知起床前雨刚停。今天的路应该不难：手机中的高差里程图显示从理塘到海子山脚的七十多公里是一马平川。一个小时后，我超过了第一队车友：3个年轻人，很快把他们甩在身后。远处的山峦中间点缀着雪山，国道在草原上蜿蜒向前，伴随着细碎缤纷的野花与喧闹的溪流一路向前。临近中午在路旁休息时，碰到两个十几岁的藏族男孩。他俩笑嘻嘻地走近，一边摆弄我车上的装备，一边要钱。我笑着摇头，一个男孩又向我要车梁包上插着的手电，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上套着一个车友常用的青蛙灯...看我继续摇头，那个男孩竟直接打开我车头的包翻弄。我冷冷地看着他，另一个男孩看包里是相机和手机，明白不可能当小礼物白送，又识趣地把包关上了。发生了这种影响心情的小事，午后的行程好像变得有点漫长了。漫长的平路是最无聊的，尤其是风景乏善可陈的时候，这时的我急切盼望着上坡路的出现。不知道转过多少弯，远远的前方又出现了一队车友的身影。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当你有个明确的追赶目标时，一切都变得有趣了。我慢慢追上他们时，破旧坑洼的砂石路也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路牌显示这应该就是海子山的上山路了。上山路就像一个铁面无私的裁判，无情地提醒我不属于青年组选手。车轮开始如同灌了铅般沉重，而较低的踏频虽然完美地保护了大腿肌群，却无限拉长了对臀部的折磨。屁股开始疼痛，当这种疼痛累积到无法再忍受时，我只好停下来缓解一下。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前面，当我气喘吁吁爬上海子山口时，时间已经是下午5点25。78公里平路加7公里上坡，我竟然用了整整8个小时，这种速度实在令人沮丧。我很奇怪为什么每次过草原都会出现这种情况——去年漠河之行的第一天：海拉尔到拉布大林也是这种情况。难道看似平坦的草原会不动声色地消耗骑手速度？一群大学生在海子山口嘻嘻哈哈拍照留念，我却知道今天的行程已经大大延后了，必须抓紧时间。

现在回想起来，从海子山到巴塘是整个旅程中最让人过瘾的下坡：既没有好路下坡嫌短的遗憾，也没有烂路下坡嫌长的折磨，而是让你一次爽个够：超过80公里的下坡路，而且路况超好。车子平稳地冲下山，神清气爽耳畔生风。下山不久，视野中赫然出现了传说中的姊妹海子。两个紧邻的高原湖泊竟若处子，在峻峭的雪峰下给蛮荒硬朗的线条进行温婉圆润的点睛。因为下坡下的太High，我早上在理塘新买的手电在路上颠丢了都没感觉，直到来到一个漆黑的隧道口时才发现。打开车尾灯进隧道，勉强骑了十几米，就完全看不到任何光线了。我不得不停车等待后面的机动车，趁着它们经过的时候借着人家的车灯骑上一小段，就这样勉强捱了过去。过第二个隧道时就没这么幸运了，因为这个隧道比第一个长的多，我盯着黑暗中那针尖大的亮点——远方的隧道出口慢慢前进，突然脑袋像中了迎头一棒，车子随即失去控制翻倒路旁。我眼冒金星地爬起来在黑暗中忍住疼痛摸自己的车子，偶然回头看进来的隧道口，才发现自己一直以为是顺着洞壁右手边在前进，其实已经斜穿马路完全骑到马路左手边去了还丝毫没有察觉！刚才是一头撞在左边洞壁的隧道垛口上，幸好戴了头盔，而且下山时为了挡风穿了雨披，所以虽然排水沟里翻车，身上很疼但没有皮肉外伤，只是雨披左前方撕了个一尺多长的大口子。栽了跟头后爬起来，老老实实回到右侧路边等待后面机动车灯，心中无比悔恨。不久，后面有一队骑友赶了上来，他们有电筒！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救生圈一样加入了这个夜行队伍，慢慢地跟随大家骑出了这片无尽的黑暗。7点30分，我们赶到措拉乡，一群单车客在扎西宾馆落了脚。安顿好车子行李，我和两男一女三个大学生一起搭伙吃饭，其中那位带女友出来的恰好昨晚在理塘时问路碰过面，大家嘻嘻哈哈一番吃饱肚子。路过杂货店又买了一个电筒，拿回房间充上电。这回决不能再丢了。